中央音和调性

上一节我们说了西方音乐中最重要的两个音阶。

比较一下这两个，它们都是由七个白键组成的，唯一的区别在于起点，或者说哪个是中心。以 C 音为中心，就成了大调音阶，以 A 音为中心，就成了小调音阶 。

但“起点”或“中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音乐是一门无形的艺术，看不见，摸不着。那么，“中心”究竟在哪里呢？

我们如何感知音乐中看不见的结构？简单来说，就是声音的偏离、倾向性和不平衡性。

这是音符“偏向”的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使用的音符范围从La到高八度的La。开头的音符是 La，乐句的开头始终是La，结尾是一系列的La，最终的音符也是La。在这首歌中，La就像棒球中的“本垒”，即使乐句发展一次之后，它又回到了La。在这首歌中，音阶的七个成员之间的力量关系绝不均衡。这显然是一个不平衡的结构，偏向La。在这种情况下，在音乐理论中，我们会说“这首歌是围绕La构建的”。

在实际音乐中，情况可能并非如此简单，但中心仍然由各声部的乐句、和弦、节奏等的倾向决定。哪个音符成为中心并非完全客观，最终也与人类的认知有关。它不一定是第一个音符、最高的音符或出现频率最高的音符，但根据强调的方式，它可以成为中心。

现在我们反过来想一想，如果声音的平衡被完全消除，音乐会是什么样子呢？

在本曲中，七个音符以完全相同的频率出现，顺序随意，节奏一致，整个乐句缺乏连贯性。如果音符的移动缺乏趋势或特征，就很难确定中央音符。

很难从这些连续而随意的乐句中感受到音乐的故事性。偏向性创造了中心，中心的存在赋予了音乐清晰的故事性。

在音乐理论中，这个中央音符被称为中央音（英 Tonal Center）（或简称央音）或主音（英 Tonic）。

这个定义有点抽象，但这是因为在音乐中创造中心性的方式有很多。它不能简单地定义为“歌曲中的最后一个音符”或“演奏次数最多的音符”。因此，我们不得不语义重复地来定义，例如“中央音是歌曲中心的音符”。

然而，随着你继续学习旋律理论和和弦理论，你会逐渐掌握“核心”这个概念，所以现在只要记住这一点继续阅读即可。

美国作曲家、教育家霍华德·汉森（Howard Hanson）对音调中心有如下评价：

Most melodies have some tonal center, one tone about which the other tones of the melody seem to “revolve.” (中略) The advantage of a tonal center would seem to be the greater clarity which a melody derives from being organized around some central tone. Such organization avoids the sense of confusion and frustration which frequently arises when a melody wanders about without any apparent aim or direction.

大多数旋律都有一个中央音，旋律中的其他音符似乎都围绕着它“旋转”……中央音的优势在于，它使歌曲更容易理解，因为旋律是围绕着这个音符构建的。这种组织方式可以防止旋律在没有明确目的或方向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游荡，从而避免令人困惑和沮丧。

Hanson, Howard. “Harmonic Materials of Modern Music”(p.56).

我之前提到的那些随意的乐句真的感觉像“漫无目的”，而且我觉得如果你正常地去听，肯定不会喜欢它们。乐句有一个中心点，然后它从那里移开，然后又回到中心点————只有这样的发展，音乐才能更容易被普通人理解和欣赏。

因此，在大多数流行音乐中，声音的平衡是有偏差的，中心点是由旋律、和弦进行及其节奏等因素共同决定的。而这种平衡的偏差会影响音乐整体的氛围和印象。正因如此，即使使用相同的七个白键，以 C 为中心的音阶和以 A 为中心的音阶也会被区分为完全不同的音阶。³

如果一段乐曲中某个特定的音为中央音，其他音紧随其后，则该乐曲即具有调性（英 Tonality）。“调性”一词本身也比较抽象，通常被比喻为声音的“结构”。

在开头的示例曲中，La是中心人物，其他音符则作为“配角”支持La。12个音符中，有7个被选中，但只有1个能站在“中心”。不同的歌曲会选出不同的成员，不同的人成为中心……这多少有点类似于大型偶像团体的选拔和出道公告。

通过考察声音的这种层级结构，理论家们逐渐理解到“声音构成一个组织”。一段音乐有特定的成员（=音阶的组成音）和特定的构成（=中央音的存在）。这种属性被称为调性。

除非你努力刻意避免建立中心，如上例所示，否则歌曲的中心将自然确定，并且乐曲将自动具有调。

具有调性的音乐被称为调性音乐（英 Tonal Music），如上所述，除非刻意设计，否则音乐自然会带有调性，因此世界上大多数音乐都是调性音乐。这绝非仅限于西方音乐。

《かごめかごめ》是一首古老的日本儿歌，但它有调性。这首歌仅由四个音符构成：Mi、Fa#、Re和Si，但Mi是四个音符的“中心”。歌曲的开头、结尾、每组的第一个音符以及最常演奏的音符都是Mi。即使它们以Mi为中心上下移动，最终也会回归到最初的音符。这种以Mi为中心的音符组织关系，构成了《かごめかごめ》的音乐故事。

“Mi”构成了大部分旋律，使其听起来像是一部摄像机只聚焦于中心的音乐视频（MV）。

我们一开始听到的电子音乐和《かごめかごめ》在风格上相差甚远。但在围绕单一音效旋转并最终回归原点的结构上，两者并无二致。中央音固定，且具有调性。这才是音乐真正根本的特性。

另一方面，没有调性的音乐被称为无调音乐（英 Atonal Music）。在日常生活中很少听到无调性音乐，也很难想象无调性音乐能够登上商业热门歌曲排行榜。

不过，我觉得听一次无调性音乐能帮助你更好地理解音乐“中心”的概念，所以听一听吧！

20 世纪以来的现代古典音乐或许是唯一一个大量出现无调性音乐的流派。正如序篇中所述，当时的作曲家们积极探索创新的作曲方法。他们越来越激进地尝试摆脱既有的框架，从而开始开创无调性音乐。

聆听它，你可能会觉得它有些怪诞或神秘，主要原因是缺乏一个中心，一个“根基”。正如汉森之前所说，你看不到音乐的走向，感觉自己仿佛在游荡。要欣赏这种音乐，你需要一种不同于平常的心态。如果你追求简单明了的旋律，你可能会感到困惑；但如果你带着欣赏音乐本身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的目的去聆听，你会发现这种音乐非常令人兴奋，令人振奋。

说无调性音乐让人感到恐怖，或许有点令人悲伤，但确实和我们平常听到的音乐有所不同。这种奇异而神秘的氛围也可以很受欣赏，恐怖电影、悬疑剧、角色扮演游戏（RPG）中的领主（Boss）战等紧张场景的背景音乐也经常使用无调性音乐。

电影《人猿星球》《惊魂记》、电视剧《诡计》、动画《电锯人》等著名作品中都存在无调性音乐。对于创作此类音乐的人来说，20世纪古典音乐发展起来的技巧将会非常有帮助。

或者甚至在环境音乐、噪音音乐等电子音乐领域，音乐往往一开始就不是基于12音键盘的，所以你可以找到无调性音乐。

有些人可能认为，只有噪音或机械声响的音乐并非音乐，但它确实是一种正统的音乐形式。它缺乏旋律、和声等古典音乐元素，但这并不是音乐的必要条件。如果你能像ASMR那样聆听，感受声音质感的微妙变化，或者享受声波刺激耳朵的振动，就能将这种音乐视为一种非常深刻的享受。

好吧，有点跑题了，不过总之，除了这些特殊的音乐类型，我们日常生活中听到的音乐大多是调性音乐。在这种音乐中，故事是由中央音符和其他辅助音符之间的关系构成的。

现在，让我们更实际地看看中央音符是如何与流行歌曲音乐中的表达联系起来的。

你可能觉得那些用“声音组织”、“偏向”和“倾向”等生硬术语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但实际上，调性要直观和简单得多。当你在上面聆听无调性音乐时，你可能会觉得它与通常出现在热门排行榜上的流行音乐不同，神秘莫测，难以捉摸。即使是没有特殊音乐经验的普通听众也会有这种感觉。这意味着我们无需思考就能区分调性音乐和无调性音乐。即使我们对调性一无所知，或者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我们也能感受到它。

这不足为奇。即使是毫无音乐经验的人，也能感受到歌曲的意象是明快还是阴暗，甚至能听到中东风格的音阶，并感觉它是中东风格的。随着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接触到大量的音乐，我们实际上已经培养出了记忆、识别和区分不同类型音乐的能力。

正如歌曲创作者能够运用明暗情绪一样，构建由中央音符所创造的音乐故事的技巧也至关重要。让我们来看看实际的乐句创作与中央音符之间的关系。

之前我解释过，中央音是“起到终点作用的音”。更详细地说，通过在乐句末尾使用中央音，可以最清晰地呈现乐句“结束”、“稳定”或“落地”的感觉。这适用于任何旋律线、低音线或和弦结构，也是创作歌曲发展的最基本提示。

这是一首简单的感恩之歌，但我为它准备了两种不同的结尾。A结尾的旋律和乐器都向中央音靠拢。B结尾的歌曲偏离了中央音。

比较两者，A的结尾营造出一种扎实完整的“结束”感。旋律和低音回归中心，营造出一种平静的氛围，让人感觉发展已经结束并汇聚。B的走向略显脱节，坦白说，这不是一个好的旋律。对于一首像这首直白的感恩歌曲来说，A的结尾以中央音为结尾，更能传达歌曲的讯息。

这次我创作了一首悲伤而又冷静的歌曲，有两个不同的结尾。和之前一样，A是所有最终都落在中心的模式，而B是所有最终都远离中心的模式。听到这两个结尾，你有什么感想？

就这首歌的主题而言，A的结尾过于坚定，最终破坏了纯真和短暂的感觉。而B的结尾则没有明确的结局，完美地营造出一种“幻影消逝”的悲伤氛围。两首歌中，B很可能更能打动人心。所以，并不是有什么规矩说“这部分应该以中央音结束”，而是是否回到中央音可以作为是否让听众平静下来的选择方式。

关于这一点，我会在旋律和和弦篇更详细地解释，不过目前我让你听了这两首歌，没有任何具体的解释和乐谱。如果现在你能直觉地感觉到“感恩之歌A”听起来很直接，而“幻影B”听起来很梦幻，那就太好了。这意味着你已经掌握了流行音乐的基础知识。

另一方面，如果你仍然无法用耳朵听出这种差异，你可以通过学习理论和分析音乐来增长知识，同时积累作曲的实践经验，从而全面提升你的音准。理论的好处在于，它能让你用大脑去掩盖那些你无法用感觉理解的东西，所以即使你听不懂，我也希望你能以积极的态度继续阅读。

在实际热门歌曲的旋律中，你可以发现许多巧妙地选择落在或偏离这个中央音符的例子。

《可愛くてごめん》副歌的结构很容易让人理解中央音的作用。以“ごめん”结尾的乐句出现了四次，然后重复了两次，最后以“ざまあ”结尾。这里，我们将重点关注四次“ごめん”出现的旋律差异。

这是副歌（前半部分）旋律线的线条表示。re音符是这首歌的中央音，我把旋律与中心的距离和音高可视化了出来。

变色的部分对应着“ごめん”部分。如果检查一下那个“ん”的音高，会发现，第一次和第三次它落在了上中音上，第四次它落在了下中音上，而第二次它落在了离中音很远的地方————在中间。

而当你真正聆听时，“生まれてきちゃってごめん”的第二段旋律给人一种后续还有的感觉，而“気になっちゃうよね? ごめん”的第四段旋律则给人一种转折点的感觉。这种感觉差异的主要原因在于旋律是否落在了中央音上。

如果你真的听不出区别，可以试着把第四和第八个“ごめん”以及副歌结尾的“ざまあ”，改成第二个“ごめん”的旋律，让它偏离中心，就像上面A和B的比较一样。清晰旋律结尾的缺失应该会让你感到不满意，就好像这部分没有结束一样。

《新时代》是另一首旋律明确选择是否移向中央音的歌曲。开头的歌词“変えてしまえば”重复了两次，第一次落在了较低的中央音上，但第二次却假装移向较高的中央音，实际上却落在了略低于中央音的位置。

这段旋律难度很大，需要很强的演唱能力才能精准地唱出音高，因为音符的位置相当不稳定。如果它落在中间，开头部分就会以一个更稳定的音符结束，但在这首歌的开头部分，情况并非如此。相反，鼓声在它悬在空中时响起，然后贝斯声响起，营造出一种即将开始的紧张感。

歌曲继续进行，第一段副歌（1:28-）并非抛出“变化球”的时机，因此两次“変えてしまえば”都落在了中央音上。然而，关键在于第二次落下之后的移动，歌曲再次从中心移开，“変えてしまえばーあぁぁ⤵︎”。

落地后立即重新开始，旋律本身就传达着“副歌还没结束！再来一遍吧~~！！”的信息。

那么第二段副歌（2:57~）怎么样？在这里，第一次落地和第一段副歌一样，但第二次跳离中心很远，没有落地。而且，与第一段副歌向下跳不同，是向上跳的。

同样地，旋律从中心移开，将气势延续到副歌的后半部分，但在这个版本中，旋律一气呵成地向上跃起，增强了动感，并营造出与最终副歌相称的高潮。可以看到，开头、第一段和第二段副歌中略有不同的旋律，却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样，只改变相同歌词的结尾，就能创造出音乐故事的跌宕起伏，这是旋律创作的基本技巧。关于如何用这种方式表达旋律，我们将在旋律部分更详细地讲解，但这次学到的“中央音”的概念，是重要的基础知识。

有了索引，我们来尝试做一个简单的分析。例如，当我们查看 Apple Music 播放列表“2010 年代最佳日本音乐”中的 100 首歌曲时，我们发现歌曲最后乐句的结尾分布如下：

虽然样本量略小，但就人气而言，J-Pop的歌曲大多稳居中央音。前100名流行金曲中，约80% 的歌曲以中央音结尾，这很不寻常。通过掌握“中央音”的概念，我能够客观地看待J-Pop的其中一种趋势。音乐理论正是这样一种工具，让我们“看见”那些不可见的音乐。

因此，在这个阶段，你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创作音乐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知识！

一旦理解了“基本使用一个音阶”和“有一个中心”，你就能够在合理的范围内练习基本的作曲和编曲。

而且以后听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个“中央音”。一旦你的耳朵能够识别“落在中央音上”，这就是你锻炼音感的第一步。我建议你在创作歌曲时，也要注意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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