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乐理的历史与流派

我们在上一节结束时谈到，为了不被一种理论束缚，最好要了解它的诞生和成长过程。研究历史可能看起来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这是重要的第一步。

因为如果我们不经历这些，我们将永远无法从“音乐理论”这个词的威压中获得真正的自由。

事实上，创作者应该处于与理论“一同前行”的立场，而不是“服从/拒绝”理论。而建立这种关系的最快方式就是了解对方。

只要像游玩游乐园一样体验一次音乐史，它就会像“疫苗”一样，在以后的许多情况下帮助你。所以并不要求你记住作曲家或时代的名字。

音频片段也主要是作为“面向有兴趣的人的资料”而放置的，所以没有必要全部听完，能感受到这种气氛就足够了。

音乐理论并不仅存在于西方，在埃及和中国等世界各地也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这里，我们将介绍以欧洲和美国为中心的西方音乐理论的简单历史。

谈及西方音乐理论的历史，通常会追溯至公元前的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有一些关于声音的重要研究和发现。

此时音乐理论的发展并非由于想要创作好听的音乐，而是出于对数学的兴趣。钢琴和吉他的调音（调整声音的音高）都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在建立这个标准的过程中有众多数学家付出了努力。¹

毕达哥拉斯经常被视作西方音乐理论史的起点，话虽如此，这更偏向是物理学，从这里到音乐理论发展到下一个阶段还要等上1000多年。

宗教是西方音乐理论真正发展的主要动力源泉。随着耶稣降临人间，“圣歌”诞生并发展起来。

最初，所有人都齐声唱同一旋律，就像念经一样，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厌倦了，于是就开始用和声来合唱。然后人们开始研究怎样才能让和声变得好听。²

第1首曲子是原来的齐唱风格，就像经文一样。第2首到第5首分别是12、14、15和16世纪的风格。你可以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是如何逐渐改变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合唱中常见的“相互错开时间合唱”技术已经发展起来。

圣歌是献给神的，因此不能自由奔放地创作。这种和声的编排需要遵循当时众人视作神圣的逻辑来创作。可以说，人们之所以会认为音乐理论中存在“规则”和“禁止事项”，根本原因就在于这种与宗教的关联。

这个时期的音乐当然并不只有圣歌。在教堂之外，所谓的吟游诗人发展了世俗音乐。

这是14世纪法国创作的歌曲。当然，这种世俗音乐也会影响教堂音乐，进而影响音乐理论。这种音乐比教堂圣歌更加自由灵活，是只有在远离教堂的世俗世界中才可能出现的创新。

当新的世俗音乐的韵律被引入教堂音乐时，有人指责其“亵渎神灵”³

尽管“理论史”的性质决定了我们无法在此关注到更广范围的音乐，但请记住，在理论所描述的世界之外，曾经（现在）还有很多音乐。

直到16-17世纪，和弦理论才开始发展。最具代表性的是，意大利⁴

值得注意的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出现了一种“跟风”的倾向，即“与传统理论相悖的音乐从国外传来，它开始流行，于是我们更新自己的理论以与之相匹配”。此外，理论界并非铁板一块，不同的人在相互碰撞中形成了不同的观点。

到了16世纪和17世纪，音乐的潮流开始转变。相比复杂的轮唱，“主旋律”和“伴奏”主从关系明显分离的音乐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这是17世纪早期的歌剧。因为是“旋律 + 伴奏”，所以和现在的流行音乐是一样的风格。而在这个时期，“无视理论”的音乐仍然饱受争议。

虽然我们这些生活在21世纪的人将其都归类为“古典”，但如果穿越到不同的时代，一定能找到像这样具有反叛精神的创作者。

这种“旋律 + 伴奏”向音乐风格的转变，直到17世纪才逐渐发展成为主流。

这一变化必然也会带来音乐理论的大幅更新。最著名的是1722年，一位名叫拉莫的作曲家发表了《和声论》一书，对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他很有远见，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想法，现行的“和弦理论”中仍在沿用。这个时期的著名作曲家还有维瓦尔第和巴赫。在他们的音乐中，我们可以找到许多与现行理论不相符的表达方式，因为他们生活在理论不断变化的过渡时期。

尽管如此，拉莫和他的同事们投下的一石激起了轩然大波，音乐和音乐理论都转向了新的风格。

在此简单提及一下时代背景，17-18世纪是一个重大改革时期，发生了多次革命，特别是在18世纪下半叶，文化主权从贵族转移到公民。粉丝们听音乐会或者买乐谱自己演奏已成为家常便饭，音乐比以往更加贴近人们的生活。

与皇室、贵族或教会之流无关，只要得到大众的认可就可以成为艺术家，这是一个决定性的变化。这个时代被称为“古典派”，典型的作曲家包括莫扎特和贝多芬。

“古典”在英语中也就是classic，这个古典派的时代就是classic music这一概念所包含的范围的正中心。也许是出于“真希望能受到大众欢迎”的观点，和“面向贵族的华丽音乐已经成为虚荣的黑历史”这样的反叛心理，在这个时代，简单易懂的音乐成为了潮流。

当中明显有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哼唱，或者想要自己弹奏的动人乐句。音乐理论也以这种新风格为基准，锤炼得到了“古典时代的音乐理论”。

古典派理论可以说是现代和弦理论的原型。所以我想简单地讲解一下它的内容。

古典派理论的内容大致可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好听的声音组合方式，另一部分是关于展开结构的定式。

前者是一种能够平衡地构建声音的专门技术，无论在像管弦乐一样大型的编组中，又或钢琴独奏那样音数有限的世界里都能适用。由于其高度专业性，鲜少传承进入流行理论中。

而后者，简单地说就是如何用音乐来组成“起承转结”，以及如何让歌曲顺利展开。这些内容平易近人，因此许多都继承到了流行理论里。

像“起承转结”这样与展开方式有关的理论，与所谓的“模板”或“惯例”的概念相近。例如，在喜剧中，在一个笑话之后一般会有吐槽。就电影而言，也有坏人最终受到处罚、心地善良的主角最终得到回报之类的惯例模式。

同样，当时的音乐也有“套路”的发展，你可以把古典理论当做是总结了这些发展的教科书。称之为套路或模板之类的总觉得不像在称赞，但事实上这也意味着“建立标准”，是一项不可否认的伟大成就。

例如，我们熟悉的“鞠躬伴奏”就是非常基本的模式。

钢琴弹了三次，但在第二次时，你就已经能预见到下次会结束。而它的结局正如预期。这就是遵照“模板”的发展。如果你试图“改变”它……

————现场有点乱。“怎么还没结束！”的怒吼此起彼伏。这也很有趣，但它不是“教科书”式的正规操作。而听众在当时并不希望出现这种激进主义。

古典主义理论基于当时的音乐观，区分了标准和非标准。那些被打上“不许”之烙印的做法，在200年后的今天仍然被称为“禁忌”。

在这里，音乐理论中的神秘规则终于揭开了其面纱。归根结底，只是几百年前在欧洲定下的一些“模板”。

不破不立，不仅是音乐，所有形式的娱乐和艺术都是如此。在音乐世界里也很快就爆发了“打破模式”的热潮。这一趋势的先驱是我们刚刚提到过的贝多芬。

新一代的创作者从编排、风格和细微的声音运用中一点一点地打破了模式，探索了字面上的“非传统”音乐。

总而言之，表现上的倾向性非常明显。他们在了解古典风格的同时也敢于破坏它，简直就是在表达“规则就是要打破的”。

另一方面，音乐理论界也没有闲着，这一时期，德国学者尤其努力使理论更加系统化。

编号与分组——德国人创造出了这些非常理论性质的东西。他们所创建的系统使身处现代的我们也有所受益。然而，将新时代的“非常规”音乐理论化是很困难的，自此，理论和现实之间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此外还有一个大的趋势：约从19世纪世纪末开始，有关“人类是如何认知音乐的”这类心理和认知方面的研究开始规范化。

“所谓旋律究竟是什么？”实在是个深奥的问题。由此，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开始正式参与进音乐理论界当中来。20世纪初，以德国为中心发展出了一门名为“格式塔心理学”的学科，而音乐也与其有着紧密的关联。

在古典音乐界，“非常规”在20世纪逐渐达到极限。

这是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于1913年发布的一首芭蕾舞曲，但听起来像是电影中紧张场景的背景音乐。当音乐首次公开发布时，由于太新颖，在现场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

如果有人说“这是今年新推出的日本茶广告曲”，你可能会认为它听上去确实像是这么回事。但其实这是一位名叫德彪西的作曲家于1903年创作的一首管弦乐改编曲，他吸收运用了东方音乐的风格。

更复杂的节奏，又或与民族音乐的融合。虽然乐器本身是古典的，但在内容上与现代流行音乐没有区别，这类创举在20世纪之初就已经层出不穷。

在渐渐用尽一切看上去行得通的东西之后，作曲家们终于感觉到了艺术发展的界限，开始完全抛弃现有的框架，挑战创造一些全新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现代音乐”的开始。

一系列非常匪夷所思的发展。当然，这些曲子不是胡编乱造的，而是自行构筑了用于先锋音乐的新理论，有意地背离现有的音乐。

“为了想要创作的音乐，首先创作了原创的理论”，这太有意思了。我突然意识到，理论不是一种规则，而是一种工具。如果你想创作古典曲目，你就用古典的理论，如果你想做全新的作品，你就用新的理论。

这有点像在猎杀怪物的游戏中根据不同的敌人切换武器，这对20世纪的人们而言再平常不过了。

有人创造理论，有人破坏它，再创造，再破坏，循环往复——音乐理论有着如此令人震惊的历史，

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到以下几个要点。首先，历史上每个时代的艺术家们都在挑战创作那些理论中不存在的全新音乐。新颖的音乐一定会受到批评。但最终音乐理论也还是会接纳它们并随之改变。

当你听到“理论”这个词时，你可能会有一种“没有人为干预空间的合理之物”的印象。但从根本上说，音乐理论是以现实中音乐为基础，在此之上根据统计或经验而构建而成的东西。

这个过程类似于语言和语法之间的关系。首先存在语言，然后创建相应的语法体系；随着语言产生变化，又需要重新审视修订语法。在音乐和音乐理论的世界里，也重复着这种循环。

因为理论只是“最基本的模式”，所以打破它不是什么问题。古典音乐史本身就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既然他们是在认真学习传统“模式”的基础上计算得出的“打破常规”，那么我们也应该好好学习这种模式吗？我想你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看看这段历史的后续……

这一时期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其他音乐形式，似乎是为了填补古典音乐在“流行音乐”领域的困难而留下的空白。不过音乐理论史上最具决定性的事件之一是爵士乐的诞生和发展。

爵士乐被认为是在19世纪末左右，于美国南部由几个音乐类型混合而诞生的。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广受众人喜爱。

爵士乐开始于舞厅之类的场所演奏，对于当时的“派对常客”来说是最前沿的舞曲。然而，爵士乐逐渐变得越来越有艺术性，在20世纪40年代，“Bebop”流派蓬勃发展，其特点是激烈的展开和即兴演奏。

虽说是“即兴”，但并不是当场从零开始创作曲子，而是有原来的曲子，适当保留原型的同时加入改编，为伴奏配上当场创作出的旋律。

https://youtu.be/AOkpcSDm2dI （仅限YouTube打开）

这是实际效果的视频。原曲是名为《My Favorite Things》的曲子，因为在“是的，让我们去京都”广告中被使用而广为人知。最开始的旋律线还算耳熟，但随着乐曲向后进行逐渐“崩坏”。

这种在Bebop时代后存续了一段时间的新爵士乐叫“现代爵士乐”。

从复杂性的角度来看，近代古典音乐也不亚于爵士乐。所以最具创新性的还是“即兴演奏”这部分。当场创作出乐谱上没有规定的演奏。不难想象，如果每个成员都随心所欲地演奏，音乐很快就会变得一团糟。

该如何破坏原曲，要破坏到何种程度还能让音乐保持原形，如何将自己打算弹奏的内容传达给对方……

这是任何一本古典理论书中无论怎么翻都找不到的东西，因为古典理论的基本前提是精确而严谨的作曲。我们需要一种适用于“即兴演奏”的新型理论。

但是从需求的产生到理论的形成还是有一段延迟的，爵士乐专门化的新理论的出版大约是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⁵

爵士乐世界从古典理论中继承了许多术语和概念，同时对细节进行了修改以适应爵士乐。新的一大流派，“现代爵士理论”的诞生！这些理论书籍也扮演着即兴演奏指南的角色，告诉演奏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这样演奏”。然而这种“即兴演奏指南”流传至今，违背它的做法都被视作“禁忌”。

当理论家们拼命完善他们的理论的时候，顶级艺术家们却在不断地向前卫的方向前进。

不仅旋律难以捉摸，连节奏也飘忽不定，达到了一般大众无法理解的境界。也许现在艺术家的使命就是“打破常规”。这些“比现代爵士乐更现代的爵士乐”有着不同于现代爵士乐理论的系统，也有着不同的理论。

随着爵士乐开始走向前卫艺术、远离大众，众人转而追捧其他音乐风格。20世纪60年代，流行音乐的象征——英国的披头士乐队登上舞台，再次构筑起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这些都是20世纪60年代的音乐，但能够感受到它们已经与诸如硬摇滚乐队、合成器、女子偶像组合、民谣等等所谓“现代流行音乐”有着直接的关联。

这些音乐主要源于20世纪在美国流行的流派，例如布鲁斯、福音音乐、民谣和乡村音乐；此外还有桑巴、探戈和伦巴等拉美音乐。当然，古典爵士乐对其也有影响，但若称之为古典爵士乐的“直系后代”却不太合适。

那么，随着这股新的热潮，理论家们是否又总结出了新的理论系统呢? 很遗憾，并没有。

有很多原因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理论开发没有取得多大进展，比如，音乐家对此的需求不高，沿用传统理论已经足够了。无论如何，从未系统地确立过适用于流行音乐的“第三流派”音乐理论。

因此，如果我们现在提到音乐理论，你首先想到的是古典主义理论和现代爵士乐理论这两大主要支柱，这一印象就已经相当接近实际了。

所以现在当我们尝试学习音乐理论时，选择的流派不同，内容也非常不同。虽然有共通的部分，但在根本的思考方式上就有所不同。此外，爵士乐理论和古典音乐理论在其内部还有许多额外的分支，更确切地说，它们也只是“近代西方音乐理论的一部分”。

重新审视的话，这是一个非常狭小的世界。在这个范围之外，还有很多音乐拥有自己的理论体系。因此音乐理论从来都不是唯一的。“音乐理论”是一些人工系统的“统称”，主要针对一定范围的音乐来展开讨论。

如果我们从这个角度看待历史，就会发现，“音乐理论是人类认为悦耳的声音规律的集合”这种说法有点夸张。而且音乐是不断变化的，所以如果不符合这两种理论的内容在当下的音乐中却备受喜爱，那也不足为奇。

至此，以上的叙述中，“禁忌”这个词出现了两次。一种是脱离古典主义者所定“标准型”的表达方式。另一种是脱离爵士乐界制定的“即兴演奏规范”的表达方式。

两者都有局限性，如果我们不得不使用“规则”一词，它们也只是“地方规则”。或者你可以说它们是一个流派的“型”，也就是模式。“为了打破模式就要先学习模式……”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不同流派的模式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如果你创作的音乐是摇滚乐，那么你需要了解的就是摇滚乐的模式，没有理由让每个人都从古典或爵士乐的模式开始学习。

本网站也会介绍这些理论所倡导的规则，但仅仅是从“无论是遵循还是打破这些规则都有其乐趣”这一出发点来进行讲解的。不盲目遵循，而是主动判断，根据情况来运用理论。这就是所谓“遵循”理论的含义。

好了，历史探访到此结束！虽然很辛苦，但是通读下来的价值是非常大的。你对音乐理论的最根本的部分有了更深的理解。

知道了音乐理论的真实面目后，你的心情是不是自由了很多呢。接下来，我们将探讨在没有明确流派的情况下，所谓的现行“流行音乐理论”是如何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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